当AI走进兵棋推演：美国陆军战争学院的课堂革命

（图源：War Room 官网）

1914年，《科学美国人》记者在陆军战争学院观摩兵棋推演时曾写道：“那些围着地图的军官并不是在‘玩游戏’。这绝对不是为了分出胜负，而是为了获取经验，从错误中学习。”

一个多世纪后，这句话依然是美国陆军战争学院（U.S. Army War College, USAWC）兵棋教育的精神核心。如今，这所培养美军战略指挥官的最高学府正在推进一项为期多年的计划——打造一款全新的教育型兵棋系统，让学生在危机与冲突场景中反复实践，从“练习”中学习战争的逻辑。

然而，传统兵棋推演的弊端始终存在：规则繁琐、节奏僵化，参与者往往陷入计算细节，而忽略了战略思考。结果，推演变成了对规则的“考试”，而不是对战略的“训练”。美国陆军认为，当务之急是让兵棋回归本源，重拾其作为锤炼作战思维工具的价值。

（图源：美国空军）

在2024年2月的一次教学实验中，战争学院的讲师德里克·马丁与约翰·纳格尔在“中国综合课程”（China Integrated Course, CIC）中首次引入AI辅助兵棋推演。他们发现，传统的桌面推演虽有严格规则，但裁定复杂、效率低下，学习效果有限。为此，他们借鉴了19世纪普鲁士的“自由裁定式兵棋”（Free Kriegsspiel）理念，由裁判依经验判断结果，而非机械依赖表格和掷骰子。不同的是，如今的“裁判”多了一位智能助手——大型语言模型（LLM）。

AI的加入，使兵棋从“学规则”转向“练思维”。学生不再被庞杂的数值和计算困住，而是集中精力于战略规划与作战设计。教师也能借助AI快速生成反馈报告，让讨论更加聚焦。这一模式首次在“太平洋战略”的兵棋课程中得到系统验证。

“太平洋战略”以“A地区宣布独立后B国发动入侵”为设定，模拟美国与B国在印太地区的军事博弈。推演为期三天，分三阶段展开，节奏由慢到快、情境逐步升级：

第一天：模拟为期六个月的危机阶段，双方争夺战略主动；

第二天：两轮入侵与反应行动，每轮代表一个月；

第三天：聚焦72小时的高强度作战，随后进行复盘总结。

参演学生分为B国方与美方两队。每轮开始时，教师下达情报简报与上级命令；各队需在限定时间内提交ISR（情报、监视与侦察）计划以及作战构想书。随后，AI会根据这些输入自动生成情报摘要并反馈可能的敌方动作，供师生参考。

回合结束后，学生向教师汇报方案与判断，AI与教师共同对战局进行裁定并形成反馈报告。除战损估算外，AI还能产出详细的时间线和O&I（作战与情报）报告，涵盖关键事件、天气、民情与指挥层决策等要素。

这种人机协同的裁定方式，使推演更贴近真实战场，并显著提高裁定效率——过去可能耗费数小时乃至数天的判定工作，如今可以在约一小时内完成，从而让教学节奏更紧凑、讨论更聚焦于战略与决策本身。

AI在推演中的作用，不是取代人，而是减轻裁定负担，让教师重新聚焦教学目标。在传统自由裁定兵棋中，最困难的部分是“如何正确判定结果”。

AI的语言与推理能力，为这一难题提供了现代解法。教师可在系统中预设参数，让AI参考课程内容、作战背景与场景设定，自动评估风险、联盟合作与多域整合等要素，从而生成合理结论。

例如，AI会评估方案在“风险与决断”、“多域整合”、“国际协作”三方面的表现，并生成分析报告。教师可据此展开讨论，而非陷入“谁更懂战争规则”的争论。

当然，AI并非完美。实验中，它仍可能出现“幻觉”，即生成不合理内容。为此，教师仍需对输出进行人工审核与修正。但随着参数的优化，AI每一轮都变得更高效、更准确。

（图源：视觉中国）

尽管效果令人鼓舞，AI兵棋推演仍面临现实挑战。

信息安全：AI的第一道关

由于政府系统（如 Ask Sage）运行不稳定，课程导师最终不得不借助商业平台（ChatGPT、Claude、Grok 等）完成裁定。这带来了潜在的安全风险——尽管演习内容是虚构的，但所使用的资料涉及美军真实的认知方式与作战逻辑。美国陆军认为，未来必须开发可在封闭网络中运行的军用级 LLM 系统，以确保数据安全。

界面革命：从地图到可视化战场

课程导师尝试自制数字兵棋地图展示态势，但界面仍显简陋。下一步的重点将是改进可视化系统，让学员能够更直观地“看到战争”。

教学难题：AI无法取代的经验

AI虽能加速裁定，但无法取代教师的经验。推演中，学生常提出诸如“航母72小时能航多远？”、“关岛上还有多少弹药？”等问题，这仍需资深教师当场判断。陆军战争学院因此强调，多元化教师团队与充分演练，是兵棋教学成功的关键。

回归初心：让兵棋重新锻造思维

“太平洋战略”虽不完美，却迈出了关键一步。它表明：在 AI 的辅助下，兵棋推演既可简化操作，又能保留真实思维。AI 负责“繁琐”，人类保留“艰难”——思考、判断、创造。

在 AI 时代的美国陆军课堂上，兵棋推演已超越地图与兵力的比拼，成为战略认知与人机协作的新实验场。未来的指挥官，或许正是在这些虚拟战场中，学会如何在真实战争中思考。

美国陆军战争学院的 AI 兵棋试验，标志着其在传统军事教学方式上的一次新尝试。它既是对历史的回溯，也是对未来的预演——当 AI 成为“助教”，战争教育的面貌正悄然发生变化。